风雷列传

【鸣佐】夜归人 02

       四战结束至今已是十余年过去，世界日新月异地变更着。呼啸而过的时代的风席卷过角落的浮滓，也摇撼着枯老的树藤，将适与不适的万物催赶着向前奔行。战后的木叶历经两任火影的治理，早不复当年破损模样。村中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地树起来，并朝着往昔的边缘与更远的山野蔓延，倒像什么生机勃勃的兽物。而火影大楼正是这兽物的心脏，终年不移地矗立在七代火影的颜岩之下。

       科学，医术，经济，甚至在当年不过一家汤屋的所谓“娱乐”，不知不觉间也已经扩展作电玩城、小吃街，以及绚烂的商场橱窗。凭借在四战中拯救了世界的名望，来自大名的支持自然是一方面，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任务委托无疑使得木叶前所未有地忙碌而繁荣着。

       外地的观光客与采风的作家总要停下，仰头望一望看不见顶的广厦，又极目眺一眺来来往往的人潮：打扮入时的女忍三三两两地在饮品店中谈笑，刚毕业的下忍头戴护额打打闹闹掀起一阵尘土，偶尔有一本正经的上忍边走边交谈着寻常人听不太懂的话，而阴影里背负长剑戴着面具的神秘身影们只一瞬便消弭了行迹。

       ——这样与沉淀在旧时光中的截然不同的图景，总不免使人或事不关己，或百无聊赖，或怅然而低回地想一想：忍者的本质是不是也异于从前了呢？

       “开什么玩笑！”

       极宁谧的郊野里忽然间炸出一声大叫，惊散了满树栖鸟。

       照旧穿着右肩破开一条大缝的黑色外套的少年死命盯着身边的少女，几乎要跳脚般地抬手指向了不远处几个缚在树干与岩石上的木靶。

       “一次全中？这怎么可能啊我说！”

       “总之爸爸就是这样说的，”宇智波莎拉无所谓地推推眼镜转过身去，“自己动动脑子，不要轻易下结论。他还说这句话以前也告诉过你的喔。——好了传话完毕我回去啦。”

       漩涡博人到底没敢直接上手把人拽住，上火又不甘的眼神又像是要把同伴背后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团扇图案烧穿：“好歹也提示一句啊喂！”

       “博人你的话没问题的吧，和五影一起打败过可怕的敌人拯救了大家什么的。这种程度的特训任务也应该是小菜一碟的喔？再说不是你自己缠着爸爸加训的吗。”

       女孩子的语气里带着好整以暇的揶揄，而那声音偏偏又清脆地划过耳际。漩涡博人一口气闷在喉头，也就连带着憋红了脸。

       人在屋檐下，他气急败坏地再瞥了眼这个从小对手里剑之类的冷兵器就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的小队同伴兼未来守护对象，忽地想起自家老爸时时挂在嘴边的“我的忍道就是有话直说”。电光火石间漩涡博人福至心灵，一咬牙一跺脚卖起惨来。

       “未来的八代目火影宇智波莎拉大人你就不能行行好——”

       “吵死了！”被点名的人仍旧背对着他，但总算停下了脚步，“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示范一遍，不要告诉爸爸喔。”

       不等对方欢呼雀跃着回应，身材娇小的黑发女孩子从忍具包中抓出一把手里剑，轻轻一点足便跃上了半空。

       漩涡博人只来得及在兔起鹘落间捕捉到她倏尔睁大的嫣红的双眸。

       乒乒乓乓砰砰铮铮啪——

       宇智波莎拉掷出的手里剑相互撞击着，以恰到好处的发射时机与微妙到近乎刁钻的角度擦过碍事的枝叶，绕过巨大的岩石，斩破空气一般冲着十数个木靶各自飞去。随着刺耳金属摩擦的消失，四下里纷纷响起了利刃刺中木板的声音。

       “啧，还是差三寸吗。”

       轻捷地落回地面的少女只略略扫过一眼，便对着某块巨岩后方缚定的靶子皱了眉：那应当是十数个木靶中最难命中的一个。而在漩涡博人之前的预判中，自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让手里剑舔上这靶子的哪怕一个角落的。

       他不由自主地赞叹出声。

       “好……好厉害……”

       “哼，我也是有好好用功的啊。”宇智波莎拉原本尚且为唯一的瑕疵而眉头紧锁，这时候也不免扬扬下巴勾起唇角，“要当上火影的话，怎么能这种事情都做不到。”

       “神气什么啊……”漩涡博人兀自嘴硬，“搞不好以后的火影都要打游戏技能满点才行呢，你能吗能吗？”

       “哪会有这么无聊的要求啦！”

       “那可不一定哦我说。”

       “……随便你。”宇智波莎拉一如既往地在话题向胡搅蛮缠之前险险打住，“我只知道你要是做不到这个的话，爸爸肯定会看不起你的。”

       “呜……”

       漩涡博人成功地被他这位未来的守护对象堵得住了口。

       要是被自己梦想成为的山一样沉默又强大的忍者用冷冷的目光轻轻瞥过，再看着那张笑起来好看到不像话、严肃起来好像马上要阴天的脸上浮现出略失望的表情，那该是何等的挫败啊。

       更何况这样的人可是将他称作“我的首席弟子”的师傅呢。

       “可恶，你等着我这就做给你看——”

       他胡乱抓出一把手里剑，正要学着宇智波莎拉刚才的样子一跃而起，猛然被自身后传来的声音牵顿了动作。

       “莎拉。”

       虽然来人显然并不是冲着他的，可这声音足以使得漩涡博人飞快地转过身去。

       宇智波佐助站在他的面前，黑发遮住了半边面庞，长披风一如既往扣得妥帖，而正低下头去看着自家女儿。

       “回去了。”

       “知道啦爸爸。”宇智波莎拉一回头向漩涡博人递了个眼神，复又双手拽住了父亲的右臂将人向远带去，“快走吧妈妈生气起来很可怕的喔。”

       “……”

       宇智波佐助显然不大懂宇智波莎拉的举动，但战后便愈发淡然，既不是原则问题，对着难得见一次面的自家女儿难免更宽纵些。肢体接触虽然是他至今不大应付得来的，但他的表情已经温和起来。宇智波莎拉用上了不小的劲力，以至他只想起回头对愣在当地的徒弟补充一句“我等下来检查”，便被女儿牵得远了。

       因为调查大筒木一族的缘故，宇智波佐助极少归家。与金式百式的战斗之后，为钻研解密的卷轴是否还藏着更深的秘密，他便暂时回木叶住下。先前的事件中既使用了轮回眼的时空转移能力，须佐能乎与高强度的战斗又极大地消耗了右边的写轮眼，这之后立刻便是对卷轴、文件与既往经历的稽索。好容易得了闲暇，身为妻子的春野樱自然在木叶病院等着他前去好好地检查一番。

       而让为自己的归来而欣喜万分的妻子——尤其是有着不输于自己与漩涡鸣人的战力的妻子——久等的话，总不是什么好事吧。

       晨风虽沾染着朝露的幽凉，但阳光之下却也颇和煦。吊车尾徒弟在背后大声喊“是”的气势使他想起当年那个总是元气十足的名副其实的吊车尾，而女儿贴在自己手臂的掌心尚暖融融地柔软着，牵动起血脉相连的心跳。宇智波佐助默然走在路上，青草窸窣摩挲着足跟。他忽而抬头望了一眼晴朗不可方物的天空。蔚然悠远的一片碧蓝宽广如海，他无端觉出某种温热又空洞的意味。

       正是因为无休止的孤独，终于为新的爱与羁绊牵引踏入的生活便愈发教人无比感念并珍视着。在杀机四伏的世道中闯荡得久了，兼以曾经紧闭双眼而以己身浸入无际的黑暗，这蓦然降临的晴美与怡然反倒像是什么更加幽深的危险。

       ——大概又过于紧张了。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世界正如他与漩涡鸣人，与许多向往着明日的忍者所希冀的，虽然仍旧充斥着种种危险与磨难，但终究是这样坚韧地沉重地一丝一毫地好起来。而即使追寻着或许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存在的他，不是也终于找到微光般的梦想，与挚友尽释前嫌，并得以延续着宇智波一族的骄傲与血脉吗。

       “对了爸爸，”走出数十步终于松了手的女儿仰头看向她的父亲，“你都教了博人些什么，那家伙现在到底有多强啦？”

       “怎么这么问？”

       “我……”在他面前向来毫不客气也懒得撒娇的女儿难得踌躇了起来，停下脚步的同时略别扭地偏过头去，“搜、搜集情报而已。那家伙……我才不要输给他呢。”

       少女小巧的脸颊被初升的朝阳映得红扑扑的，不算太长的鬓发扫过颈窝落下细碎的影子，而那双如他一般墨色的瞳孔中却透出了十二分坚定的目光。

       “怎么可能，”他轻轻地笑开，弯下腰抬手触及女儿的额头，“你可是宇智波的精英啊。”